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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與闡釋:《薩迦格言》英譯本的多元存在

來源 : 燕山大學(xué)學(xué)報    作者 : 李正栓 任帥    發(fā)布時間 : 2018-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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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薩迦格言》是藏族文學(xué)中最具代表的作品之一,凝練精辟,寓意深遠,教人為人處世的道理。其英譯本目前有四個,英譯本的存在使得這部藏族珍品得以在英語國家流傳,讓更多人了解藏族文化。接受美學(xué)認為文本是開放的,充滿了空白和不確定性,強調(diào)了譯者的主體性。闡釋學(xué)注重理解和解釋,理解的歷史性、視域融合和效果歷史成為闡釋學(xué)在文學(xué)翻譯上使用最廣泛的三大原則。在接受美學(xué)和闡釋學(xué)視野下對《薩迦格言》的英譯本進行分析,能使讀者對《薩迦格言》的英譯本有一個更為深入的理解,對更好地傳播藏族文化和推動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大有裨益。

【關(guān)鍵詞】《薩迦格言》英譯 接受美學(xué) 闡釋學(xué) 視域融合

《薩迦格言》是藏族文學(xué)中的一朵奇葩,散發(fā)著特有的芬芳和智慧的光芒。如果說《圣經(jīng)》是基督教徒必不可少的精神引導(dǎo),那么它就是佛教弟子乃至蕓蕓眾生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它飽含著為人處世、智愚優(yōu)劣、懲惡揚善的道理,滋潤著西藏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佛教圣地。目前,《薩迦格言》有四個英譯本,分別由詹姆斯E薄森(James E.Bosson)、塔尚塔爾庫(Tarthang Tulku)、約翰托馬斯達文波特(John Thomas Davenport)和李正栓等人翻譯。英譯本的存在推動了藏族文化走向世界的步伐。究竟如何翻譯這部經(jīng)典?這對譯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因為文學(xué)翻譯中,詩歌最難譯。一部作品不被閱讀,永遠不會成為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一部作品不被翻譯,永遠不會在異域得到傳播。翻譯是一種創(chuàng)作,譯者發(fā)掘原文的文學(xué)意義,用另一種語言賦予文本新的生命。傳統(tǒng)的翻譯理論忽視了譯者和譯文讀者在翻譯過程中的能動作用,把原文看做是孤立靜止的個體。接受美學(xué)和闡釋學(xué)改變了傳統(tǒng)翻譯學(xué)的觀點,強調(diào)了譯者和讀者在翻譯過程中的能動作用。

一、接受再創(chuàng)作:接受美學(xué)視野下的《薩迦格言》英譯本

嚴格意義上來講,接受美學(xué)(Aestheticsofreception)屬于文學(xué)批評范疇,是闡釋學(xué)的一部分。它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80年代末傳入中國,90年代才引起翻譯界的重視。接受美學(xué)既不是美學(xué)中美的本質(zhì)或美感一般形式的研究,也不是文藝理論的鑒賞批評研究,而是以現(xiàn)象學(xué)和闡釋學(xué)為其理論基礎(chǔ),以讀者的文學(xué)接受為旨歸,研究讀者對作品接受過程中的一系列因素和規(guī)律的方法論體系。[1]接受美學(xué)將文學(xué)研究的中心從作者和作品上移到了讀者審美接受和審美經(jīng)驗的研究上,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姚斯(Hans RobertJauss)和伊塞爾(Wolfgang Iser)。接受美學(xué)強調(diào)讀者在理解原文意義中的能動作用。姚斯說:“讀者本身便是一種歷史的能動的創(chuàng)造力量。文學(xué)作品歷史生命如果沒有接受者的能動的參與介入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只有通過讀者的閱讀過程,作品才能夠進入一種持續(xù)性變化的經(jīng)驗視野之中”。[2]從根本上講,作品是為讀者創(chuàng)造的,沒有讀者的作品沒有生命力,它只能作為一個默默的存在。沒有讀者,就沒有人理解作者的意圖,就不能發(fā)掘作品中的文學(xué)魅力和價值。在作者、作品和讀者三者的關(guān)系中,讀者并不是一個消極的存在,也不是一個被動的接受者,恰恰相反,讀者對作品的閱讀和理解,賦予了作品永久的生機和活力。正是一代又一代讀者的接受和閱讀,經(jīng)典作品才得以流傳,文化才得以傳承。

接受美學(xué)認為文本是開放的,是一個充滿空白和不確定性的復(fù)雜系統(tǒng)。文本的空白性和不確定性賦予了其開放性。不同的讀者對同一個文本會有不同的解讀,不同的譯者對同一部作品也會有不同的翻譯。不同的譯文不只跟文本的開放性有關(guān),更取決于譯者本身的教育背景、文化修養(yǎng)和個人經(jīng)歷。譯者是原文文本的第一個譯文讀者,他對原文文本的理解受限于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和文化背景。在文學(xué)翻譯中,詩歌是最難譯的,因為詩歌本身就充滿了不確定性。使譯文保留原詩的特點,這對詩歌譯者是極大的挑戰(zhàn)。詩歌翻譯要求譯者具備豐富的想象力、深厚的雙語功底和游刃有余的詩歌翻譯技巧。豐富的想象力可以填補文本里的空白,深厚的雙語功底可以使譯者熟練準(zhǔn)確地進行雙語轉(zhuǎn)換,而游刃有余的翻譯技巧可以使譯者在創(chuàng)新的基礎(chǔ)上保留原詩的韻味和特色。這些要求決定了譯文的水平,也體現(xiàn)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能動性。《薩迦格言》的英譯也是如此。我們以《薩迦格言》中的第432首詩為例,原文如下[3]:

閻王隨時都能要你的命,

決不會等你把事情做完;

因此,必須要做的一切,

今天就該努力去做。

塔爾庫譯文[4]:

The Lord of Death does not wait to ask

Whether your works are completed or not.

Therefore,do tomorrow’s work today

And this evening’s work this morning.

達文波特譯文[5]:

The Lord of Death does not sit waiting,

Nor ask,“Have you finished your work yet?”

So if you have things that must be done,

Begin immediately.

李正栓譯文[6]:

The king of the hell can take your life at any time

And will not wait for you to finish your things.

Therefore,everything that needs to be done

Should be done well today.

文本的開放性不代表譯者可以隨心所欲地翻譯,譯者必須忠于原文。三種譯文都表達了原文的意思,就是告誡人們要珍惜時間,努力完成手里的工作,不要等到最后沒時間了才想起好多事還沒有做,追悔莫及。對于原詩里的空白,三個譯者有三種填充方式。比如“閻王”這個意象,塔爾庫譯文(以下簡稱為塔譯文)和達文波特譯文(以下簡稱為達譯文)將其譯為“LordofDeath”,而李正栓譯文(以下簡稱為李譯文)譯為“king of hell”。措辭的不同體現(xiàn)了譯者文化背景的不同。塔爾庫和達文波特都是美國人,受其本土宗教文化,尤其是《圣經(jīng)》文化的影響,對于“王”這個地位的描述,他們會選擇“l(fā)ord”這個單詞,使“閻王”更接近于“神”的形象。把lord of death理解為“死神”更容易被英語國家,尤其是受《圣經(jīng)》宗教文化影響的英語國家接受。李正栓則使用“king”——國王這個詞來表示地位之高。因為在中國文化里,閻王就是地獄的王,跟任何一個朝代的君主國王沒有地位上的區(qū)別,唯一的差別就是國土臣民的不同。而對于閻王這個形象的塑造,達譯文與其他兩個譯文不一樣。在塔譯文和李譯文中,閻王就像一個步履匆匆的過客,有點冷漠,有點不近人情。他不會停下來問你是否已經(jīng)完成你該做的事或者等著你做完,而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不管你做沒做完,當(dāng)然也不會經(jīng)過你同意才把你帶走。而在達譯文中,閻王咄咄逼人的形象就緩和了很多。譯文里閻王不會sitwaiting——坐著等,這個sit就體現(xiàn)了一種悠然緩慢的態(tài)度。接下來,達文波特使用了一個問句,這更加減慢了行文速度。無論是質(zhì)問還是詢問的語氣,這個問句都使得閻王的形象稍微變得“通情達理”了一些。對于“今天就該努力去做”中“今天”的不確定性,三者各有自己的理解和譯法。塔爾庫譯為明日事,今日畢,晚上的工作早晨做;把“今天做”理解為“提前做”。達文波特譯為馬上開始做,不要拖沓推遲,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命令和教誨。李正栓的譯文忠實于原文,就是從今天開始,從現(xiàn)在開始就著手做。塔譯文和達譯文更傾向于說明一個道理,教導(dǎo)人們要今日事今日畢,不要拖延等待;李譯文則更客觀,沒有說教的成分,只是傳達原文的意思,保留了其原有的文學(xué)色彩。由此可見,詩歌的理解具有多元性,其中的空白和不確定性需要譯者的想象力和翻譯技巧給予填充和定性。從另一方面來講,譯者不同的文化背景賦予了譯文不同的文化色彩,給譯文留下了不同的文化印記。

接受美學(xué)認為讀者在文學(xué)發(fā)展史上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姚斯看來,文本的意義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作者,二是讀者。作者在其作品中闡釋了自己的思想觀點,表達了自己的感情,這是文本與生俱來的意義;讀者對文本的理解和闡釋賦予了文本另外的意義。所以文本的意義既有作者原來的意圖和情感,也融合了讀者對它的解讀和闡釋。作為文本原文的第一個譯文讀者,譯者對文本的解釋和翻譯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具有主體能動性,他不再是傳統(tǒng)翻譯學(xué)中那個需要克服自身感受并努力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客觀獨立的個體,而是一個有著創(chuàng)造性和能動性的讀者。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獲得了一定自由,在措辭、語法和語氣上有了更多的選擇,從而賦予了譯文更多的靈活性。翻譯就是譯者在理解原文基礎(chǔ)上的再創(chuàng)作,使原文在另一種語言環(huán)境里熠熠生輝。就像一首曲子的演奏,最動人的旋律不是源于最忠實的模仿,而是忠實基礎(chǔ)上的創(chuàng)新。我們以第7首格言詩為例[3]2:

即使明晨就要死去,

今天仍要堅持學(xué)習(xí);

雖然今生成不了學(xué)者,

但知識仍歸來世己有。

塔爾庫譯文[4]63:

Acquire knowledge though you may die next year.

Although in this life you may not become wise,

In your future birth,if taken with you,

It will become a precious thing.

達文波特譯文[5]32:

Even if one is to die the next morning,today one must study.

Though one may not become a sage in this life,

Knowledge is safely deposited for future lives

Just as riches safely deposited can later be reclaimed.

李正栓譯文[6]3:

Even if I were to die tomorrow morning,

I would still persist in studying today.

Though I cannot become a scholar in this life,

My knowledge can be used in afterlife.

首先從句式上看,塔譯文選擇了祈使句,以一種命令的語氣告誡人們要把今天當(dāng)成末日,好好珍惜時間,努力學(xué)習(xí)。達譯文和李譯文則選擇讓步狀語從句,語氣更加委婉和緩。與塔譯文和達譯文不同的是,李譯文使用了虛擬語氣,更加符合英語的表達習(xí)慣,因為“明晨死去”只是一種假設(shè),并不是事實。再看譯文里的主語。塔爾庫選擇you——第二人稱,更加突出了其譯文的說教性,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長者告誡他的晚輩;達文波特采用了one——不定代詞,可以指任何人,像是教堂里布道的傳教士教導(dǎo)他的信徒。李譯文則使用I——第一人稱單數(shù)來表示,體現(xiàn)了一種以身作則的態(tài)度,一個不放棄學(xué)習(xí)的承諾,更傳達出一種孜孜不倦、腳踏實地的精神。佛教講輪回,講超度,講來世今生。文本的原文,我們可以稱之為“今生”,而經(jīng)過譯者再創(chuàng)作的譯文,則成了原文的“來世”。三種譯文“今生”相同,“來世”各異。來世譯為afterlife更為貼切,來世就是今生的輪回,應(yīng)該在今生之“后”——after。無論是future birth還是future lives,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懷疑:今生之際怎會有再生?

譯者的主體性、原文的空白和不確定性決定了原文“來世”的迥異。無論差別多大,各種譯文的主要意思還是一致的??v然塔爾庫、達文波特、李正栓選取了不同的角度和各異的語法和措辭,他們所傳達的思想是一致的。

二、理解與表達:闡釋學(xué)視野下的《薩迦格言》英譯本

闡釋學(xué)(Hermeneutics)是研究理解和解釋的學(xué)科,其最初的動因是為了正確解釋《圣經(jīng)》中上帝的語言,20世紀60年代后期廣泛流傳于西方哲學(xué)界。德國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通過對此在的時間性分析,把理解作為此在的存在方式來把握,從而使闡釋學(xué)由精神科學(xué)的方法論轉(zhuǎn)變?yōu)橐环N哲學(xué)。伽達默爾秉承海德格爾的本體論轉(zhuǎn)變,把闡釋學(xué)進一步發(fā)展為哲學(xué)闡釋學(xué)。闡釋學(xué)的理論出發(fā)點并不是專門針對翻譯而論的,它主要是針對藝術(shù)作品的理解和解釋。但是由于對藝術(shù)作品的分析和闡釋在許多層面上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原作的解讀和傳達之間存在著許多相通或相近之處,因此,現(xiàn)代闡釋學(xué)理論對翻譯研究也很有借鑒意義。[7]闡釋學(xué)最重要的貢獻是其創(chuàng)造性地把理解本身作為研究對象,反思了主體對客體的認識和理解過程。伽達默爾認為,讀者在理解過程中是帶著自己的“偏見”(prejudice)的,即他的文化背景、生活經(jīng)歷及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對他的思維方式有著一定的影響和限制。有人說翻譯就是闡釋學(xué)的代言人,是闡釋學(xué)一個典型的例證。因為語際翻譯就是在理解原文的基礎(chǔ)上把原文用譯語表達出來,這也是對文本意義的理解與解釋。闡釋學(xué)在翻譯學(xué)中應(yīng)用最廣泛的數(shù)其“理解的歷史性”、“視野融合”和“效果歷史”三大原則。

現(xiàn)代哲學(xué)闡釋學(xué)強調(diào)理解的歷史性(historicalinterpretation),認為歷史性是人類生存的基本事實。人總是處在一個變化的狀態(tài)和環(huán)境中,對待同一事物的觀點也會隨著閱歷或是經(jīng)驗的增長而改變,所以人對事物的理解也是歷史性的。不同時代的人們對同一部作品的翻譯也不同。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獨特的理解方式和思維模式,譯者必須按照這些方式和模式來理解翻譯文本,因為隨著歷史流傳下來的文本已經(jīng)成為整個時代傳統(tǒng)的一部分。所處歷史時代的不同,文本的多元闡釋便成了必然。因為譯者與作者屬于不同時代,他不一定能準(zhǔn)確地把握住原作者所有的意思,所以允許出現(xiàn)理解上的偏差和多元性。伽達默爾認為,人們在理解和翻譯之前,大腦并不是“空白”的,而是充滿著以前的經(jīng)驗和見解,稱之為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這種前理解就是“偏見(prejudice)”——一種先于考察之前的判斷?!捌姟痹诜g過程中會左右闡釋者的思維,這種限制也體現(xiàn)在譯文中。環(huán)境的改變、思維的轉(zhuǎn)換、教育背景和文化修養(yǎng)的不同,都決定了人們前理解的不同。譯者個人知識結(jié)構(gòu)和文學(xué)素養(yǎng)的不同,出現(xiàn)對文本的誤讀也是可以理解的。以第64首格言詩為例,原文如下[3]15:

托蠢人辦理事情,

不僅事情敗壞自己也要遭殃;

讓狐貍作了國王,

不僅臣民受苦自己也要身亡。

塔爾庫譯文[4]71:

If one entrusts his business to a fool,

Both the fool and the business will collapse.

If a fox were elected king,

Both the fox and the king would be destroyed.

達文波特譯文[5]72:

When responsibilities are given to a fool,

Things deteriorate,then get even worse.

It is said that because a fox was appointed king,

He tormented his followers and was himself killed.

李正栓譯文[6]18:

If you commit a fool to handle something,

Not only will it be ruined,but you will also suffer.

If you make a cunning man a king,

You will perish while the subject suffer.

這首詩原文的意思是教導(dǎo)人們不要把事情交給愚蠢的人去辦,否則不但事情辦不好,自己也會受牽連。但是三個譯文只有李譯文最忠實于原文。對原詩第二行的翻譯中,塔譯文指出“遭殃”的是蠢人和事情,而不是原文中的事情和“自己”——把事情托付給蠢人的人,這樣的譯法不符合原文的意思;達譯文只是指明事情會變得更糟,沒有把原文的意思全部表達出來。首先他沒有完全表達出原文“自己”受牽連的意思;其次,這樣的譯法會讓人對原文產(chǎn)生疑問:事情已經(jīng)變糟了,什么使事情變得更糟——even worse?李譯文則完全忠實于原文,既說明了蠢人會把事情搞砸,也說明了事情做不好也會給you——原文中的“自己”——帶來損害。再看三者對“狐貍”這個意象的理解?!昂偂痹谥袊幕镏附苹⒓樵p之人,有類似于“老狐貍”這樣的說法。西方文化里也有“as cunning asa fox”這樣的表達,說人們會像狐貍一樣聰明狡猾。所以中西文化中狐貍所代表的內(nèi)含意義是一樣的。三種譯文對狐貍這個意象的翻譯有所不同。塔譯文和達譯文都把狐貍當(dāng)成一種實實在在的動物,直接譯為fox,那么fox king所統(tǒng)治的區(qū)域就是動物界,遭罪的是動物界的各類動物,這樣的譯法也無可非議;李譯文則譯為a cunning man,一個狡猾的人,把具體的狐貍意象轉(zhuǎn)化為更為具體的人的形象,不但符合中國人對于狐貍的理解方式,對英語讀者來說也更容易接受和理解。對于原詩最后一行的翻譯三種譯文各不相同。塔譯文譯為狐貍和國王都會身亡,這個譯文會引起疑惑:狐貍已經(jīng)是國王了,這兩個名稱指向的是同一個主體,為什么身亡的卻是兩個主體呢?塔譯文顯然是偏離誤讀了原詩。達譯文更傾向于解釋,他說明了臣民受苦的原因是國王對他們的折磨,但這樣的翻譯直接告訴讀者臣民受苦的原因,限定了讀者對受苦原因的猜測,縮小了讀者的想象空間。李譯文則簡單明了地指出讓“狐貍”當(dāng)國王的后果是臣民受苦,至于受苦的原因,讀者可以盡情地發(fā)揮自己的想象來填補這個空白。所以三種譯文中李譯文更加準(zhǔn)確,更加忠實于原文,不但傳達了原詩的意思,也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思考想象空間。

視域(horizon)這個概念本質(zhì)上屬于處境概念。視域就是看視的區(qū)域,這個區(qū)域囊括和包容了從某個立足點出發(fā)所能看到的一切。[8]“期待視域”(horizon of expectation)是從海德格爾的“先在結(jié)構(gòu)”(initial structure)和伽達默爾的“偏見”(prejudice)理論中引申出來的。期待視域存在于譯者閱讀原文文本之前,是受其教育背景、文化程度、生活經(jīng)歷等影響而形成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決定了譯者翻譯過程中的切入點和翻譯標(biāo)準(zhǔn)。按照伽達默爾的觀點,闡釋者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賦予其特定的視域,即闡釋者的期待視域;文本是處在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的作者創(chuàng)造的,它本身也帶有了源于作者的特定視域。理解的過程就是闡釋者和文本兩者視域融合(fusion ofhorizons)的過程?!袄斫馄鋵嵖偸沁@樣一些被誤認為是獨自存在的視域的融合過程”。[8]416在視域融合過程中,譯者本身的期待視域會影響他對原文的理解,他必須不斷地調(diào)整自己的期待視域,從而達到融合的效果。兩種視域差距越小,文本則越容易被譯者接受;差距越大,譯者需要調(diào)整的范圍就越大,接受起來就比較困難。視域融合的結(jié)果就是產(chǎn)生一個新的視域,這個視域比原文和作者本身的視域都大,是兩種視域相互協(xié)調(diào)后的產(chǎn)物。在理解過程中,譯者需要把自己置身于文本中,以自身的切實體驗去理解審視文本所表達的內(nèi)容,設(shè)身處地地融入到原作者的思想中?!吧碓诖松街小?才能準(zhǔn)確把握作者的意圖和所要表達的情感,這樣的譯文才會有感染力。以《薩迦格言》的第346首為例[3]74-75:

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也不要讓別人去做,

被人家侵害的時候,

自己的心情會如何。

塔爾庫譯文[4]105:

What we do not like for ourselves,

We should never do for others.

When we are injured by others,

We should reflect what we think of ourselves.

達文波特譯文[5]222:

Whatever one personally dislikes

Should never be done to others;

Think instead of how one feels

When slightly harmed by others.

李正栓譯文[6]93:

Do not ask people to do

What you are reluctant to do.

How do you feel

When you are hurt by others?

譯者不同的期待視域決定了視域融合結(jié)果的不同。整體來看,三位譯者都表達了原詩的意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事情之前我們要設(shè)身處地地為他人想一想,這樣的做法是否會對別人造成傷害;如果別人強迫我們做或是做了傷害我們的事,我們會怎么辦。三位譯者都完成了自身視域與原文文本的視域融合,不同的是融合的結(jié)果。從形式上看,塔譯文每句的首字母都是W,形式上比較整齊,韻式為abba;達譯文首句和末句以W開頭,韻式是aaaa;李譯文則是偶句首字母為W,韻式是aabc。從句式上來看,塔譯文和達譯文都是以復(fù)合句開始,而李譯文則是命令式開頭;前兩者以陳述句結(jié)尾,后者以問句結(jié)尾。陳述句給人感覺平緩,語氣有點輕描淡寫,而問句的力度則大的多。它會讓人真正地停止閱讀而反思一下,會讓人設(shè)身處地認真地檢討自己,這個問句更像是一個有過親身經(jīng)歷的人在質(zhì)問別人。從內(nèi)容上講,李譯文更為簡潔有力。Howdoyoufeel四個單詞既是質(zhì)問也是詢問,感情強烈但語氣既不犀利也不咄咄逼人。四個單詞言簡意賅,比塔譯文和達譯文更加直截了當(dāng),更加值得反思。塔爾庫和達文波特注重從解釋的方面來翻譯《薩迦格言》,為了表達其中蘊含的道理,有的地方用詞繁多冗長;李譯文則更加注重文學(xué)意義的表達,言簡意賅,深刻而又富有力度。視域融合表明,譯者不同的期待視域決定了譯文的多樣性,而譯文的多樣性,也豐富了視域融合理論。

伽達默爾認為,歷史并不是一個外在于主體的給定物,而是一個主體置身于其中的、構(gòu)成主體存在并且僅因與主體共在而形成意義的時間性的情境。這一情境和主體之間緊密聯(lián)系無法分割。前者不能脫離后者而具有意義,后者也只能在前者內(nèi)部才能被考察。兩者互動則構(gòu)成了歷史活動的全部內(nèi)容。這種涵蓋了主客關(guān)系的歷史叫作“效果歷史”(effected history),即在理解者和理解對象相互作用中所產(chǎn)生的融合的統(tǒng)一物。[9]效果歷史認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具有創(chuàng)造性,并且可以發(fā)揮自身主體性。譯者不再依附或臣服于文本,他有一定的翻譯自由和想象空間。翻譯是一門藝術(shù),是一個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同一首詩的不同譯文便是最好的例證。以《薩迦格言》第210首為例[3]45:

若有好處是敵人也要依靠,

若有危害是親友也要拋棄;

是寶貝就得用高價購買,

身上的病痛就得用藥物消除。

塔爾庫譯文[4]87:

Retain those who are helpful,though they may be enemies.

Reject those who hurt you,though they may be relatives.

Buy,at whatever the price,a jewel brought from the sea.

Drive out,by good medicine,the disease in your inward parts.

達文波特譯文[5]145:

Rely on the helpful even if they are enemies;

Abandon the harmful even if they are friends.

Buy jewels from the ocean because they are dear;

Remove inner aches and pains with medicine.

李正栓譯文[6]57:

Learn their merits and discard their faults,

No matter if they are friends or foes;

Treasures deserve a high price,

Diseases need medicine.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每個譯者對于同一文本的理解角度和分析方法不同,譯文也就各不相同。塔譯文和達譯文前兩句都采取了跟原文一樣對稱的形式,都是祈使句加讓步狀語從句,讀起來有種對稱美。李譯文則把前兩句整合成了一句,句式也是祈使句加讓步狀語從句,讀起來朗朗上口,簡潔易懂。對后兩行的處理,塔爾庫和達文波特并沒有按照原文的格式進行翻譯,而是依然選擇了對稱結(jié)構(gòu),兩種譯文結(jié)構(gòu)整齊。李正栓沿襲了其簡潔忠實的翻譯風(fēng)格,用簡單的句式表達了原文的意思。從這首詩的譯文來看,譯者不一定要按照原文的形式翻譯,他可以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在正確理解的基礎(chǔ)上對原文進行再創(chuàng)作。原文是平行結(jié)構(gòu),譯者可以選擇平行翻譯,對仗整齊,像塔爾庫和達文波特;譯者也可以發(fā)揮譯語優(yōu)勢,用一個句子結(jié)構(gòu)翻譯原文的平行結(jié)構(gòu),像李正栓。相反的,原文不是平行結(jié)構(gòu)的,譯者也可以在保留原文意思的基礎(chǔ)上進行平行對稱翻譯,不但不會影響原意的表達,而且更加增加了譯文的美感。所以,譯者的主體性可以使譯文變得更加具有文學(xué)特點。

三、結(jié)語

接受美學(xué)與傳統(tǒng)翻譯學(xué)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強調(diào)了讀者的主體性,把讀者提升到傳統(tǒng)翻譯學(xué)沒有達到的高度。在充滿空白和不確定性的開放文本系統(tǒng)里,讀者的主體性得到了極大的發(fā)揮,作為原文文本第一位讀者的譯者有了更為廣闊的想象、理解和翻譯空間,原文文本所具有的文學(xué)價值可以在譯語國家里得到認可、欣賞和流傳。翻譯是譯者與文本的對話,在對話過程中,譯者首先要考慮原文作者在文本中傾注的思想和情感,當(dāng)涉及對文本的理解時就真正地轉(zhuǎn)向了闡釋學(xué)領(lǐng)域。在對文本進行翻譯時,無論譯者如何努力地接近原作者的思想,他都不可能完全地再現(xiàn)原作者的心理過程。譯者能做的,就是在他理解的基礎(chǔ)上進行再創(chuàng)作。對讀者來說,照耀在文本上的乃是從另一種語言而來的新的光。[8]520歷史的車輪不斷向前,人們的思維方式不斷變化,同一作品的譯文便帶有了不同時代的烙印。

《薩迦格言》的英譯經(jīng)歷了不同的翻譯過程,但這些過程,無論是藏譯英,還是藏語譯成漢語再譯成英語,都為民族文學(xué)英譯開辟了一條通往世界文學(xué)的道路。雖然在語言轉(zhuǎn)換中部分文化內(nèi)容會丟失,但是經(jīng)過譯者的精心鉆研,這些丟失會得以彌補,并在新的語言中彰顯民族魅力。藏族格言詩的英譯,有利于藏族文化在世界上的廣泛傳播,從而使更多的人了解西藏,了解中國的宗教,了解中國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這不僅有利于促進藏族文化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傳播,而且也會吸引越來越多的民族文學(xué)研究者關(guān)注和研究藏族文化,吸引越來越多的翻譯研究者加入民族典籍英譯的隊伍,這對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發(fā)展有著極大的進步意義。

就李正栓等人的譯本而言,它為藏族格言詩的多元存在增添了一份活力,其價值不亞于上個世紀80年代幾個藏譯漢版本(與汪榕培的私人談話)。尤其是李正栓首譯的《格丹格言》和《水樹格言》填補了這兩書自誕生以后幾個世紀中沒有英譯本的空白。從這一意義上講,李譯本所貢獻的不只是形式上和數(shù)量上多了一個譯本,而是在內(nèi)容上增加了一個彰顯高度文學(xué)性并不失宗教性的忠實讀本,忠實對等地再現(xiàn)了藏族文學(xué)和文化,為世界文學(xué)新添了一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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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4年第1期

編輯 : 仁增才郎